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亲戚到底怎么称呼,年轻人总是记不住

爸爸的爸爸叫什么,这个问题很简单,去超市门口坐几次摇摇车就能知道。

但是爸爸的大表姑叫什么、爸爸的二堂嫂叫什么、爸爸的三叔的儿子叫什么……这些问题,如果不是爸妈在旁边小声提醒,你很难自己知道答案。
过年回家探亲,不知道管七大姑八大姨叫什么,不是什么新话题。只是每年春节,这个话题都要被重新摆到台面上——没错,因为今年又忘了。
亲戚称呼学,

一年一度的年轻人“良心”大考

春节又到了。每年走亲访友,最令人尴尬的一件事,就是和亲戚们打招呼。
一般来讲,情况是这样的:和亲戚大眼瞪小眼,几秒尴尬的沉默之后,听到来自亲妈的圆场:“连小舅母都不认识啊?人家小时候还抱过你呢。”仿佛生而为小孩的宿命,就是记住从生下来到现在抱过自己的每个大人。

面对一群亲戚,我只想沉默的嗑瓜子 / pixabay

可是对绝大多数年轻人来说,直系血亲还算熟悉,堂表兄弟勉强认齐,三代血亲之外的,就只有沦为马冬梅的命运。
马什么梅?什么冬梅?失敬失敬,原来不是马冬梅,是我三姑父啊。
“亲戚称呼学”才是当代年轻人的必修课。这门学问如此精深,不仅包含在谈笑间辨认各路亲戚的绝技,还包含如何理清对方和其他亲戚的关系,以及认错人后如何化解尴尬,在“我小时候还抱过你”的审视中巧妙接话。
等到春节,大大小小的家族聚餐,就是亲戚称呼学的“期末考试”:谁最先准确叫出所有亲戚长辈,谁就是家族里最孝顺的乖小孩;那些答错、跑题、抄答案的,则会收获“还是大学生呢”“怎么这么没良心啊”“现在年轻人就是冷漠”等碎碎念。

家族聚餐,亲戚称呼学的考试场 / pexels

身为一个年年不及格的“家族差生”,今年,我想替年轻人们说两句:乱叫亲戚不是“没良心”,而是因为我真的记不住啊。
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,当然知道爸爸的兄弟叫叔伯,爸爸的姐妹叫姑姑,妈妈的姐妹叫姨妈……真正认不清的,是哪张脸才是我的大伯、二叔、小姑姑。
尤其是家族基因强大、堂表兄弟又一起出现时,他们长着几乎一样的脸,看起来差不多年纪,名字还都是“X字辈”,只有最后一个字不一样……就像韦斯莱家的兄弟们,家里人自己都懒得分清。
过年时的家庭聚会往往是以四代人为单位组织的。只要学过指数相乘,你就不难发现,对第四代来说,“认人”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负担。
假设父母、祖父母、外祖父母都分别为三胎(在上两代这很正常),那么爷爷家聚会时,你就有2个叔伯辈亲戚;曾祖父家聚会时,就有8个爷爷辈亲戚,8个叔伯辈亲戚;四场聚会,那就是8个爷爷辈,32个叔伯……人数不亚于一个小型班集体。
而一种更可怕的场景是,这些亲属之间年龄差异很大,比如最大的伯伯和最小的叔叔横跨了一代或两代人。
这种家庭聚会,认人更是“困难模式”,因为你很难根据肉眼观察判断该喊对方什么——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可能是你的外甥,而满地乱爬的三岁小孩是你表姑。

不要看见小孩就给红包,他可能是你七舅老爷 / pexels

如果家族里还存在跨地域联姻,那么认亲难度直接上升为双语教学——爸爸家叫“二爷”“小爷”的,妈妈家叫“伯公”“叔公”;爸爸家的“老姑”是年纪最小的姑姑,妈妈家的“老姑”却是“大姑”;甚至在北方,大爷(一声)和大爷(轻声)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亲戚……
亲戚称呼学,绝对是门高深的学问。它是遗传学,是数学,是良心考验,更是人情世故。
为什么中国的亲戚里有"七大姑八大姨",英语却只有uncle、aunt和cousin?
称谓当然是家庭形式的体现。在文化人类学的研究中,欧美这种对堂表、叔伯不加区分的称谓方式,叫作"夏威夷式"(Hawaiian type),通常都是小家庭的模式,对"家族"的概念比较模糊;而中国这种描述性的称谓,被称为"苏丹式"(Sudanese tpye)[1]。
语言形成当然包含一系列复杂的演变,但我们也可以简单地理解为:利益相关。在苏丹式亲属制里,"家族"往往是社会资源分配的基本单位,并影响着分配的方式,所以称呼才要精确,体现每一个人在家族中的不同地位。
举个例子来说,在我国古代,即使是同辈,堂叔、表叔的家庭地位也完全不同,前者是本家,后者则是"外姓"或"入赘"的,在这个家庭里没有话事权。

婚介所招赘婿已排300多位 / 微博@钱江晚报

在这种语言体系下,中国人"家"的概念,通常都指一个庞大的"家族":一户人家起码三代人,祖父母甚至曾祖父母当家。有时,这个“家”还是“族”的一部分,在有关财产分配、家族荣辱的问题上,同姓的族人也是“一家人”。

在《白鹿原》的小说里,“白家”通常指白嘉轩当家做主的三代之家,但除此之外,他还是整个村子里白姓人的“族长” / 微博@电视剧白鹿原

这种“大家族”式的生活稳定地存在了几千年。但是新中国成立之后,情况逐渐改变了:家庭规模开始变小,从七八口缩减到五六口甚至三口、单户;子女婚后分家,组成独立生活的小家庭。
一组数据可以清晰地体现出这一点:1947年的人口数据里,家庭户的规模是5.35人,1978年为4.66人,等到2017年,家庭已经变成了平均3.03人的"三口之家"了[2]。
这背后不只是上世纪的计划生育政策,还有家庭结构变化:费孝通对江村的研究里,1936年夫妻当家的“核心家庭”比例为23.7%,长辈做主的“直系家庭”占比为45.4%;等到1964年,两者比例变为44.7%、20.5%[3][4]。
集体食堂代替了一家人“合灶共餐”,单位家属院代替了四合院等家宅。对年轻人来说,这意味着失去了和七姑八姨们共同生活的经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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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结婚”意味着脱离原生家庭、组成小家,已经成为当代人共识。但你不知道的是,这种观念是现代化的新产物,历史不过二三十年。
更长久、稳固的传统是,子女结婚不必然导致分家,而是等所有子女全部结婚,甚至祖父母去世后才会分家。在唐、宋、元时期,政府甚至还下达过“父母在世时子女禁止分家”的禁令[5]。
到了现代,至少在1970年代以前的河北农村,依然有“结婚不分家”的传统[6]。
在这种家庭里,对屋住着你的二叔二婶,偏房住着你的小叔,对门可能是你出嫁的小姑,时不时回姥姥家,还能见到你的二姨和三舅舅。这样紧密的联系下,想认不全人都难。
但同时,从农业集体化改革开始,"初婚分家"的比例就在显著升高。70后出生时,就已大多生活在两代人组成的小家庭中[6]。
等到80、90甚至00后出生,和“家族”的联系就更淡漠了:一出生就生活在三口之家,周末回奶奶、姥姥家时,已婚的七大姑八大姨也不在家。相比之下,爸爸的同事伯伯、妈妈的工友阿姨甚至还要更熟一点。
另外,城乡变迁和人口迁移,也是不可忽略的因素。
从1978年到2020年,中国的城市人口占比从17.9%提高到了63.9%[7]。也就是说,大量的农村人口,几代以后终于定居在城市。
人口迁徙的潮流主要发生在80年代。一项对“80前”和“80后”流动人口家庭迁移的比较研究发现,“80后”迁入城市的年龄从33岁下降到22岁,而且家庭规模变得更小,跨省迁移的比例也更大[8]。
在这个过程中,一种特殊的“城乡家庭”形成了:父代在村务农,子代在城务工,家庭成员每年只有短暂的相聚,也就是过年期间[9]。

春运,载着游子回家团圆 / pexels

这种家庭里出生的小孩,往往是这样的:从小在城市生活,父母老家在外地或周边农村,寒暑假住在奶奶家或姥姥家,而平日里七大姑八大姨也在外地读书、工作,很少见面。
慢慢地,我们和这些亲戚,从朝夕相处变成了一年一见,有些甚至只有一顿饭一盏茶的相处时间,小辈之间更是没什么财产关系。
所谓"温故而知新",这门亲戚称呼学,从日日夜夜翻看,到一年突击复习一次,自然是翻开书马冬梅,合上书玛丽莲。
既然叛逆,就要叛逆到底。我不仅不认识亲戚,还要反问:我们为什么必须要认清七大姑八大姨?
在传统的家庭关系里,路过往来的七大姑八大姨,是你的"家人",你们有一部分共同财产、土地,和别人家孩子打架时,所有的兄弟叔伯都会赶来帮你。
当然更重要的是,由于长年生活在一起,你们有了感情,有了共同的记忆、文化,还有对这个家强烈的归属感。
现在,这些东西都不复存在了,维持走亲戚风俗的,只剩下文化的惯性。

即使不熟的亲戚,还是会给小孩发红包 / pexels

从四代同堂到三口之家,最先改变的是经济基础,然后是家庭结构,最后才是文化。而文化中属于"习俗"的部分,又因为代代传承,有着极其强大的惯性。
在这个背景下,人口学者汪建华提出了一个非常精确的论断:一般来说,家庭“小型化”和“核心化”是现代化的必然趋势,但在中国,受抚幼需求、购房压力和传统文化的影响,家庭并没有完全走向“核心化”,传统大家庭依然重要[2]。
也就是说,传统的、以“族”为“家”的观念,依然深刻地烙印在我们的传统、习俗里。另一项田野调查里,有农民将自己和孩子的家庭戏称为 “一家两制”——平常各过各的,但我们还是一家[10]。

总有些东西烙印在传统、习俗里 / pexels

从每家七八个孩子到80后的“一胎化”,家庭规模越来越小,但我们依旧有对“大家庭”的需要。于是,一个神奇的现象发生了:就算是四代、五代亲属,逢年过节也要频繁走动,让过年多一点“团聚”的味道。
而对90后、00后的小辈来说,这种远亲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"七大姑八大姨"——要知道,四代血亲之间都可以结婚了,是法律认定的"远亲"了。
没有共同生活的基础,甚至血缘都被弱化,对于年轻人来说,这些远亲在我们生活中的重要性,并不比一起长大的同学、朋友更多。
而逢年过节的家庭聚餐,也只是一场必须要参加的饭局,而不是什么真心关怀、兄友弟恭的"亲情盛宴"。这时候还要求我一顿饭就认清所有人,多少有点强人所难了。
我们不得不硬着头皮打招呼认人的动力,只是为了给爸妈一点面子,维持自身的乖巧形象,以及方便偷听家族八卦而已。
所以年轻人啊,别听爸妈的,记不住亲戚没那么丢人。大不了,我们像流量爱豆一样,学会不停道歉就行了。
作者:浪淘淘

[1] 田兆元. 文化人类学教程[M].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, 2006.

[2] 汪建华. (2019). 小型化还是核心化?——新中国70年家庭结构变迁. 中国社会科学评价(2), 14.

[3] 费孝通. (1982). 论中国家庭结构的变动. 天津社会科学(3), 5.

[4] 费孝通. (1986). 三论中国家庭结构的变动. 北京大学学报:哲学社会科学版(3), 5.

[5]黄时鉴. (1986). 通制条格(卷三). 浙江古籍出版社.

[6] 王跃生. (2011). 家庭生命周期、夫妇生命历程与家庭结构变动——以河北农村调查数据为基础的分析. 社会科学战线, 000(006), 176-190.

[7] 国家统计局. (2021). 1978-2020城镇人口普查数据.

[8]邵岑, & 张翼. (2012). "八零前"与"八零后"流动人口家庭迁移行为比较研究. 青年研究(4), 11.

[9] 杨善华, 沈崇麟. 城乡家庭:市场经济与非农化背景下的变迁[M]. 浙江人民出版社, 2000.

[10] 纪芳. (2020). 城乡家庭:城市化进程中城郊农民的家庭结构转型. 人口与社会, 36(2), 12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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