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在意大利作家埃莱娜・费兰特的笔下,母亲的形象从来不是凝固的圣像。她的第三部长篇小说《暗处的女儿》(2006)以一场海边度假为切口,剖开了中年女性勒达内心深处的隐秘褶皱 —— 那些被社会规训为 “天职” 的母爱,那些在育儿 exhaustion 中逐渐窒息的自我,如同暗处的藤蔓,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疯狂生长。这部被玛吉・吉伦哈尔改编为电影并提名奥斯卡的作品,用细腻到近乎残忍的笔触,完成了一场关于母性、自由与自我救赎的文学解剖。
一、布娃娃的隐喻:偷走的不是玩具,而是被绑架的人生
故事始于勒达在海滩上 “故意” 拿走小女孩埃莱娜的布娃娃。这个看似荒诞的举动,实则是中年离异女性对自身过往的激烈反叛。当年轻母亲尼娜因女儿哭闹而慌乱时,勒达冷眼旁观的目光里混杂着嫉妒与怜悯:她嫉妒尼娜正经历的 “幸福的母性” 表象,怜悯对方即将坠入的育儿深渊。布娃娃作为童年符号,在这里成为母性枷锁的隐喻 —— 它既是孩子的依恋对象,也是社会强加给女性的 “必须温柔、必须牺牲” 的道德图腾。
勒达的行为并非简单的恶作剧,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 “精神越狱”。她在日记中写道:“我不是尼娜的过去,但她可以把我视为她的将来。” 这种跨越代际的凝视,暴露出母性叙事的虚伪性:当社会将母亲塑造成 “无私奉献” 的圣像时,有多少女性在深夜独自舔舐着自我湮灭的伤口?布娃娃引发的混乱,不过是勒达向所有被规训的女性发出的一声暗号 —— 看啊,这就是你们即将踏入的陷阱。
二、两个时空的镜像:比兰达与尼娜,逃离母性的双生花
小说以 “三年零三十六天” 的逃离为时间锚点,串联起勒达的两段人生:十五年前,英国女人比兰达的短暂出现,如同划破暗夜的流星,让困在育儿牢笼中的勒达第一次看到 “另一种可能”—— 那个拒绝成为母亲、周游世界的女性,用洒脱的姿态印证了 “母性不是女性的唯一宿命”。而十五年后,二十二岁的尼娜在勒达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可能性,她主动靠近、倾诉,试图借助这个 “过来人” 的力量完成自我救赎。
这两个女性形成了精妙的镜像结构:比兰达是勒达的 “理想自我”,代表着彻底的反叛与逃离;尼娜则是勒达的 “过去自我”,困在哺乳、哭闹、婚姻的循环里无法呼吸。勒达在她们身上看到了母性的一体两面:一面是社会宣扬的 “神圣光环”,一面是个体被吞噬的 “生存废墟”。当她向尼娜坦白自己曾为了学术理想而 “忽视” 女儿时,引发的不是理解,而是对方的恐惧 —— 这种恐惧恰恰暴露了女性在母性叙事中的囚徒困境:选择自我意味着被钉上道德十字架,选择奉献则意味着自我的慢性死亡。
三、费兰特的女性主义手术刀:剖开母性神话的血肉模糊
费兰特的文字如同手术刀,精准地划开母性神话的表皮,露出下面的血肉与神经。在勒达的回忆里,育儿初期的生活被浓缩为 “身体上的疲惫把一切都放大了”:婴儿永不停止的啼哭、丈夫缺席的夜晚、被哺乳需求割裂的睡眠,让她 “无法学习、思考、哭泣、大笑”。当爱情沦为丈夫单方面的索取,当母性成为衡量女性价值的唯一标尺,勒达的逃离便具有了悲壮的启蒙意义 —— 她用自我放逐的方式,向整个性别秩序发出了质问:为什么女性必须为生育放弃主体性?
这种质问在 “暗处的女儿” 这一意象中达到高潮。勒达的两个女儿在多伦多开始新生活,而她留在原地凝视着她们的 “暗处”—— 那些被母亲身份遮蔽的真实情感,那些因愧疚与不甘交织而成的阴影。费兰特拒绝用 “和解” 来粉饰伤口,而是让勒达在海滩上的自我剖白成为一声惊雷:“我是你们的过去,你们的根基,但我首先是我自己。” 这句话撕破了母性叙事的温情面纱,露出了女性主义最本真的呐喊:母亲不是神,而是有血有肉的人,她们有权在爱与自由之间寻找平衡。
四、超越地域的精神困境:当 “母亲” 成为全球女性的共同身份
尽管故事发生在意大利海边,但勒达的困境具有普世性。在东亚,“丧偶式育儿”“母职惩罚” 等议题持续引发讨论;在欧美,“职场妈妈” 的时间焦虑早已成为社会顽疾。费兰特通过勒达的双重生活 —— 作为学者的独立女性与作为母亲的 “失职者”—— 揭示了现代女性的精神撕裂:当资本主义要求女性成为高效劳动者,传统性别秩序要求她们成为完美母亲,夹在中间的个体注定要承受 “双面煎烤” 的痛苦。
这种困境在尼娜身上更显残酷:二十二岁的她尚未意识到,社会对 “年轻母亲” 的期待早已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。勒达偷走布娃娃的行为,恰似在这张网上戳开一个洞口,让阳光照进被规训笼罩的黑暗角落。虽然尼娜因恐惧而退缩,但这个洞口的存在本身,就足以让所有困在网中的女性意识到:母性不是天命,而是选择;爱不是枷锁,而是自由的延伸。
五、在裂缝中生长的自我:费兰特的文学救赎
《暗处的女儿》的伟大之处,在于它拒绝提供廉价的解决方案。勒达的坦白没有换来女儿的谅解,尼娜的犹豫也暗示着逃离的艰难,但费兰特用细腻的笔触告诉读者:承认裂缝的存在,正是愈合的开始。当勒达在海滩上直面自己与女儿破碎的过往,当她不再用 “母亲” 的身份掩盖内心的欲望,那些暗处的女儿们终于在阴影中看到了光的可能。
这束光不是对母性的否定,而是对女性主体性的重新确认。正如费兰特在书中所写:“经历了考验、痛彻心扉的爱,才是活生生的。” 母性可以是温暖的火焰,也可以是灼烧的炼狱,关键在于女性是否拥有选择燃烧方式的权利。《暗处的女儿》不是一曲母性的挽歌,而是一首关于自我重生的赞美诗 —— 它让我们看到,在社会规训的巨石下,总有倔强的种子在裂缝中扎根,向着自由的天空生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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